第五篇房东
一晃进入了六月份,不觉得,老张已经搬来将近两个多月了。
村口街边的法国梧桐树,终于褪去了让人讨厌的飞絮,变成了一片片的浓密。树下荫凉处,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三轮车,车头位置挂一块小木板,上面写着广告的是一些技术工人——粉墙,疏通管道,公安备案开锁,换窗纱等等;其次是收旧家电,废品的;那些没有技术没有专业的,就是些搬家,拉货的了。
聚集在树下的男人们,一边等着顾客,一边悠闲地歇息着:两三个人坐在台阶上,面前的地上放瓶啤酒,喝着,抽着,眼睛却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打量着;也有不喜欢喝酒,在三轮车的车厢里铺一块硬纸板,窝在上面打盹。姿势很科学,一般都是上半截身子平躺在车厢里,一只脚蹬在车帮上,弯曲的膝盖上面,架着另一只脚,说是打盹,但架在空中的光脚,却是一抖一抖,有节奏地摆动着。
再有年轻点的,就地放一个空的啤酒箱,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打扑克。啤酒箱头顶上空,则围着一圈的脑袋,争执的,打气的,快活地笑着,仿佛就没有烦恼。
老张的单位离租住的房子,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,很是方便。中午在单位餐厅吃完饭,要是没啥要紧的事情,老张便会回到租住的房子眯上一觉,日子倒也过得悠闲。
老张的两个月过得平淡无奇,期间见到房东的机会不是很多。一次是房东不会用手机买电,找了老张帮忙解决;一次是在门口遇到,两人寒暄了几句,房东问了几句老张的年龄,工作等等之类的闲话。
但进进出出了这么长时间,老张始终没见到房东的男人。
天气慢慢热了起来。
村口边上的几棵高大的白杨树,仿佛一夜之间,变得枝繁叶茂的——夏季来了。
一个周末的下午,老张有一步没一步地往房子走着。一边顺着街道四处卖着眼,打量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,一边思量着晚上吃点什么。外面的饭实在是吃腻了,单位只管中午的一顿饭,晚饭是要自己解决的。
老张一般的原则是,中午在单位吃了面,晚上就在村口的小摊上凑合吃一点豆腐脑或者稀饭什么的,或者奢侈一点,买个煎饼果子,偶尔买点水果慰劳一下自己;要是中午在单位吃了米饭,晚点就简单了,老张一般会吃一碗面,心情好点,还会要上一瓶啤酒,盯着架在饭馆墙上那油腻腻的电视机看会新闻,吃完抹嘴走人,一天的时间就打发过去了。
直到快走到出租屋的门口,老张还没想好吃啥,似乎感觉不是很饿,嘴里淡的很,大概是积食了吧。
刚迈进大门,老张看见了站在门洞过道里的房东。还没来得及打招呼,房东先开口了:
“兄弟,你还没吃饭吧?”
“没呢,还没想好吃什么呢。”
房东又说道:“哎呀,那正好,我做了饭,你一块来吃,顺便还有个事需要你帮忙呢。”
老张被这突然的邀请弄得莫名其妙,正要客气一番,但一听到要帮忙的话,便不好推辞了:
“吃饭就不用了,要我帮啥忙,你说就是了”。
老张尽管嘴里客气着,但脚步却随着房东,不由自主地迈进了房间。
房间属于套间的形式,外面诺大的一个客厅,摆放着茶几,沙发。迎面墙上,挂着一副红红绿绿的山水画,山水画的两侧,挂着鲜红的两个中国结。山水画的下方,摆放着一套质地不错的茶海,茶海像是用一整棵石榴树雕刻成的,茶海上,摆放了大大小小的茶叶罐,造型别致的摆件。在茶海外侧半圈的位置,摆放着几个实木的墩子。侧面的一面墙上,挂着硕大的一个液晶电视,电视是开着的,画面上,一伙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在嘻嘻哈哈地做着游戏,相互逗着乐子。
老张很纳闷了,电视上这些男人,为什么脸上都要擦粉?还有一个戴着耳钉的男子,面容清秀,身材细高,却偏偏穿一件粗条纹的黑白相间的上衣,像一只未发育成熟的斑马;眼圈已然涂成了跟熊猫眼一样的黑灰色,一手拿着麦克风,一手捂着嘴仰头大笑,下面观众也在跟着笑。
老张瞄了一眼,这个电视大概足足有九十多英寸!
老张不知道九十多英寸电视的具体价格,但估计应该在一万以上了。好乖乖,一万多,顶上老张三个月的工资了。
看着老张盯着电视出神,房东笑了:
“喜欢看电视吗?喜欢的话,你闲了就来看,反正我也是一个人。”
老张回过神,听见了房东招呼,回应道:
“哦哦,不用不用。”
但老张分明听见了房东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突然之间,老张心里一动,脸上一阵发热。
老张这才回头看见,旁边的餐桌上,已然摆放了几瓶啤酒,四五个碟子的菜——一盘猪肝,一盘粉丝豆角,一盘西葫芦,一盘酸辣白菜,老张暗想,一个人做这么多菜,吃的完吗?
正在老张思考当间,房东端出冒着热气的一个瓷盆:
“来来来,坐,坐。我朋友从陕北捎来了几个羊腿,正好我今天炖了一点,咱俩趁热吃。”
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,老张心里嘀咕着:这是要我帮多大的忙呀,以我的能力,太大的忙,我哪有那个能力呀?
房东今天的打扮,居然跟平时不大一样,素雅了许多——一件粉色的碎花长裙,脖子上挂了一串粉色的珍珠项链,胸口露的很低;左手戴着一个翠绿的镯子,戴镯子的手上,点缀着一枚精致的钻戒。这样一身的打扮,配上高挑匀称的身材,线条显得格外标致。
老张脸上一热,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话了。
倒是房东像没感觉一样,在老张对面坐定:
“咱喝点啤酒吧?”
老张愣愣地点了点头。啤酒倒定,砰一声,两人一饮而尽。
房东却先开了口:
“上次说你四十岁了?”
“嗯,你多大了?”
老张接过话,一边抿了口啤酒,一边盯着房东问。
“我四十一了,属牛,大你一岁。哦,我姓李,叫我李姐吧,你不吃亏”。
房东一边笑着,一边直勾勾盯着老张的眼睛又问道:
“哎,说说,你为啥离婚的?”
老张不好意思说老婆跟别人跑了。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,说出来会让别人笑话。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呢,房东又问了:
“你外面有人,被人家发现了?”
“赌博?打人家?”
看见老张一个劲摇头,房东突然大声笑了起来,笑声带了一股异样的热情:
“看样子,你也不是那种人呀?怎么,人家变心了?”
老张苦笑了一下,微微点了一下头,算是做了回答。
“唉,苦命的人呀,咱俩一样。我娃他爸,是邻村子的人,前些年搞土方挣了些钱,一有钱就张狂了,染上了赌博,输了几百万不说,还把女人带回了家。你说这狗日胆子有多大,居然把楼上的一间空房子给人家拾掇好,让那个女人住了半年,还骗我说是租客。”
“后来被我发现后,带着那个女人跑了,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说,还把三辆渣土车也全抵了债,离婚后跑到南方胡混去了。现在这上上下下二十多间房子,我俩一人一半。我收的租金每个月给人家寄一半,另一半留着我跟儿子花。”
“儿子高中毕业,托了关系给弄到部队上去了。我这一天也没啥事,反正是有钱就花,到时候这片拆迁,给儿子留几套房子就行了,我现在也没啥负担,也不想那么多,见天高高兴兴地就行。”
老张几乎插不上话,就静静地听着女人的诉苦与愤怒,偶尔点点头,算是附和。
几瓶啤酒喝完,房东又从冰箱取出来几瓶:
“难得这么高兴,今晚咱俩喝好。哎,对了,你明天没啥事吧?陪我去一趟户县,那有个庙,听说香挺灵验的。我最近老觉得有啥事,去上上香,顺便给你也上个香,这么帅气的男人,老婆居然跟人跑了,肯定是哪有不合适的事情,上了香就顺了,估计桃花运就来了。”
在酒精的作用下,老张一扫很久以来的自卑与压抑,咧开了大嘴笑:
“长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听女人夸自己帅。”
“你这个人耐看么。打眼看你,觉得你很一般,但看时间久了,很有味道。”
说话间,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,用大拇指和食指,轻轻捏了一下老张的鼻子:
“你就这鼻子长的最好,你看看,鼻梁又长又挺……”
老张就势握住了伸过来的手,女人并不做反抗,静静地由着老张握定。一瞬间,两人都愣住了。
四目对视,沉默了几秒钟,房东轻轻抽出手:
“咱俩再喝一瓶咋样?我今天确实是超量了,喝了有三四瓶了吧?”
老张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瓶,可不是嘛,自己喝了也有三四瓶了。老张平时的酒量不行,白酒也就二两就倒,啤酒也就两瓶的量:俩人再分一瓶就打住,这会老张已经觉得头晕乎乎的了。
因为有了刚才突兀的那个动作,接下来的俩人倒显得有点局促,一时间不再言语,就是相互瞄一眼,吃着喝着。
但气氛显然是亲近了很多。
期间,房东电话振动了几次,老张示意她回个信息,不要耽误了正事。但房东并不理会:
“其实,今天我是过生日呢,谢谢你陪姐喝酒,没耽误你什么事吧?”
老张忙不迭地摇头,并一边责怪房东提前不肯说,让自己空手跑来吃饭喝酒,失了礼数。
眼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钟,老张一算,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了,也该结束了:抽空得买个礼物给房东的,自己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,但蹭吃蹭喝的事情,老张做不出来。
说完起身,想要帮着一起收拾,房东则拐了一下端着盘子的胳膊肘:
“你们都是文化人嘛,这东西我来收拾就行,你坐着看会电视吧,对了,茶叶,烟都在茶几上呢。”
老张接了话:
“天不早了,你收拾了早点休息,我也该回去了,有点头晕。”
房东并没挽留,眼睛却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,一转身进了里面的套间,出来时,手里多了一条烟:
“这是我娘家兄弟拿来的,放时间长了,也没人抽,你拿去抽了吧。”
老张连忙推辞:
“哪有连吃带拿的呀,我自己有烟,不用不用。”
但房东并不接话,硬拽着胳膊往老张的怀里塞:
“找你帮了几次忙都没感谢你,你不要,我就扔了。平时少抽点烟,别再抽你那种五六块钱的烟了,抽这个好的。”
说话间,拿着烟的就手伸了出去,做出了一副嗔怒要扔的架势:
“我这烟多着呢,不怕,抽完了再来拿,我娘家兄弟在咱这烟草公司呢,不缺这东西。哎,对了,你会开车吧,明早7点咱俩出发,开我的车去。”
说完,不等回答,一手拉开门,一手掀着老张的后背,啪一下把老张推到了门外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