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《大明王朝》中,沈一石是浙江的首富,替宫里的织造局干活。所谓织造局,顾名思义,是给皇上、娘娘、官员、太监等人做衣服的部门,织的丝绸宫里用不完,卖给洋人赚点银子也是他们的业务,据称一匹上等丝绸在内地的价格是六两白银,贩到西洋诸国,则可卖到十五两!这一年的国库亏空白银以百万两计,国家四面八方都有外寇入侵,内地又常有天灾人祸,如何弥补亏空成了内阁与皇上的心头病。
弥补亏空这一重任被压到了浙江,杨金水是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,他与洋人签了五十万匹丝绸的大合同,这本是好事一桩,但难就难在没有生丝。为了多产生丝,嘉靖帝制定了改稻为桑的国策,为鼓励稻农将稻田改为桑田,还制定了减税的政策,但稻农不愿改,下面的官员就强制执行,这给浙江的稻农带来了极大的灾难。
以上是背景,沈一石这个人,心思缜密,很会做生意,学问也很深,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难以莫测的低调,他靠着杨金水做官商发了家,为了讨好杨金水,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芸娘送给了他(杨金水虽为太监,但也可以有女人服侍,在皇宫里,宫女和太监结成挂名夫妻,互相照应饮食起居,这样的人被称为对食)。在生意上,沈一石顺风顺水,家财算得上是浙江首富,但他平时只穿一身粗布衣裳,把上等的茶叶送给各位大员,自己只喝白开水,杨金水问他:“你这个穷装给谁看?”沈一石轻描淡写地说:“卖油的姑娘水梳头,我的这些织机绸行都是为织造局开的。”简单一句话,不卑不亢。
为了逼迫稻农改稻为桑,杨金水、浙江布政使、按察使等人拉着杭州知府密谋决堤淹田,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趁着大水淹田,百姓走投无路之际,低价收购百姓土地,然后种桑,这样的好处一来可以减少中间环节,二来也可利用国家的减税政策,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条,那就是能弥补国库亏空,至于百姓卖了田以后,靠什么过活,那就不是他们的考虑范围了。沈一石在这里的角色是筹备买田的钱粮,他们估算受了灾的地价,怎么也不会高于十石粮一亩。按照当时的行情,丰年地价是五十石一亩,歉年地价是四十石一亩,如果受了灾,那就使劲压价,十石一亩!这就是商业的残酷性,你越是受了灾,人家就越是拼命压价,你还不得不卖,不卖就得饿死,此所谓落井下石者是也。
但计划赶不上变化,当他们决了堤后,先是当时的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斩了杭州知府,后是朝廷新任的杭州知府高翰文不听指挥,坚持高价买地,按照高翰文的说法,地价再低也不能低于三十石米一亩。为了逼迫高翰文就范,沈一石想到了芸娘。
芸娘是沈一石花钱买来的女人,他将她调教的色艺超俗就是为了献给杨公公,此时杨公公回京了。当时的大明朝,特别是太湖流域,手工业作坊经济和商业经济空前发达,市井文化也进入了一个空前的繁盛阶段。很多风流雅士徘徊于仕途与市井之间,进则理学,退则风月。沈一石凭着对当时风气的把握和对高翰文的了解,轻松搞定了他。但按下葫芦浮起瓢,一个叫海瑞的又起头闹事,沈一石能搞定高翰文,却无法搞定海瑞,整部《大明王朝》,没有一个人能搞定海瑞(除了他娘……)。
一边是织造局五十万匹丝绸的任务要完成,一边是百姓的田地无法贱买,而百姓又不愿种桑,沈一石进退两难,他铤而走险,将买地用的粮船上挂了织造局的灯笼,他估算着这样应该没人敢拦了吧。所谓织造局,如前所述,是给皇上、官员等人做衣服的部门,他们归司礼监管,司礼监的头叫吕芳,职位为司礼监掌印太监,上到军国大事、下到七品芝麻官的任命,凡需要盖朝廷大印的文件,都要经过他,你说他权力大不大,进一步来讲,这个大印是皇上交给他的,所以他的一言一行,可以说是代表了圣意。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牌子,一层层算下来,意在告诉世人,这是皇上的船,谁敢拦?
但海瑞可是个不要命的主,在淳安县,沈一石与海瑞有了一次正面交锋,这次交锋非常精彩。海瑞这个人,个性刚强,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,他对整个大明朝那种迂回含蓄的谈话风格深恶痛绝,因而他从不多讲话,但一开口就机锋逼人,非逼着你直接回答不可。沈一石见海瑞时穿的是绫罗绸缎,海瑞说:“《大明会典》载有明文,商人不许着纻罗绸缎,你这身装束怎么说?”沈一石的管家答话:“嘉靖三十七年江南织造局报司礼监,织商沈一石当差勤勉,卓有劳绩,司礼监呈奏皇上特赏沈一石六品功名顶戴。”海瑞问:“你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贱买灾民的田地,你要是穿上官服,我就上疏参织造局,你要是换上布衣,我便立即将你拿下,你是立刻穿上官服,还是换上布衣?”
此时,嘉靖帝也在皇宫里对严嵩大吼:“上天把九州万方交给了朕,朕是天子,也就是万民的君父。现在朕拿着钱去贱买子民的田地了。朕真要是这样的天子,天厌之!真要是这样的君父,万民弃之!”沈一石却不慌张,他命人将灯笼下面的帖子放下来,上面竟写着“奉旨赈灾”!整个事情成了卖皇上的好了!
沈一石花光了自己的钱去买粮,又将买的粮赈了,那五十万匹丝绸的任务么办?其实他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,这也是一向低调的他演如此大戏的原因,演完这场戏,他的人生也该落幕了。最后,他将自己经手过的所有账目成册装箱,分为两份,一份交给巡抚衙门,另一份交给了杨金水。交给巡抚衙门的那份被烧,交给杨金水的那份被运到了京城,交给了皇上。打开箱子,里面有一封信,打开信,上面写着:
我大明拥有四海,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,使民以时,各级官员清廉自守,开丝绸、瓷器、茶叶通商之路,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,何至于今日之国库亏空!上下挥霍无度,便掠之于民;民变在即,便掠之于商。沈某今日之结局皆意料中事。然以沈某数十年备受盘剥所剩之家财果能填补国库之亏空否?诸公见此账目必将大失所望也!
沈一石死后,那些指望抄他家以填补亏空的各级官员,看到沈一石的财产不禁愕然:库存生丝仅可织出丝绸一万余匹!一百零七家绸缎行库存丝绸仅有一百匹!现银不足一万两!
沈一石在锦衣卫赶来之前点火自焚,死前最记挂的人是芸娘,他表面上唯利是图,肠子里还是软的,骨子里还有一份清高,临死前演大戏不光是为了自己谢幕,还是为了保住杨公公,保杨公公的目的是为了保芸娘,可见这个可怜之人对芸娘用情之深。
一曲广陵散,再奏待芸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