葫芦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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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4/3 16:57:00

永善县地处金沙江南岸河谷地区,最高海拔多米,最低海拔多米,巨大的地理落差形成了“一山分四季,十里不同天”的立体气候。山高谷深,跌宕起伏,隔山喊得应,见面走半天。


  地理环境特殊,劳动生活十分艰辛,唱山歌成为百姓抒发、表达、交流、娱乐的首选方式。他们用山歌解乏除疲,用山歌消愁解闷,用山歌谈情说爱,用山歌讽喻世事,用山歌调侃不仁,用山歌劝人劝世。这些山歌或散淡悠闲、舒展自由,或高亢激昂、放荡不羁,或黑色幽默、辛辣尖刻,或委婉含蓄、轻松搞笑。爱恨情仇,泾渭分明,质朴率真,神形毕现。


  他们见物是歌,随口是韵,锅碗瓢盆,针头线脑,瓜果小菜,林木花草,江河溪流等都会被这些手捏锄头把的歌手赋予它们鲜活的意趣,而且比喻贴切真实,缜密无疏。

深山藏大美一地一歌王


  上世纪80年代中期,我和一个同事到永善县务基锦屏村收集山歌,落坐在一个姓苏的歌手家中。当地老乡听说县文化馆在苏家开歌堂,一下子兴奋起来,一到晚上,少则十几人,多则几十人拥挤在苏家正堂屋,在煤油灯的昏光下,喝着本地土制的包谷酒,你一首我一首地斗起歌来:

说起来,唱起来,唱个灯盏合灯台,

唱个葫芦沉下水,唱个石板翻转来。


  场面一经拉开,就一发不可收拾。歌促酒兴,酒催歌发,针尖对麦芒,谁也不输谁。灯油和录音机的电池耗尽了,马上有人自告奋勇地骑马到村购销店购买。平时寂静的山村仿佛荡漾在山歌的海洋里,充满生机与活力。整整五个通宵,我们平均每晚要录四至五盘磁带。剔除雷同和大同小异的部分,计约采录到山歌二千多首。


  在永善马楠兴隆垭口社,有个歌手叫陈桂荣,据传她的山歌多到能唱满一筛子。我在当地一个信用社会计的陪同下慕名拜访。说起唱歌,她就跟喝酒上瘾一样,马上情绪高涨。我为了证实村里人对她传说的真实性,就找来一把筛子,她每唱一首,我就往筛眼里插一根细棍。从天擦黑唱到天亮,果然唱满一筛子。细数起来,有八百首之多。在我的采访记忆中,她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,独自唱得最多的歌手。这正应了她唱的那首歌:

你歌没有我歌多,我有十万八千箩,

箩箩编的胡椒眼,你唱的没我漏的多。


  永善茂林乡伍寨村有个姓徐的瞎子歌手,在当地很有名气,除歌唱得好外,月琴也弹得不错。远近的农家办红白喜事,都会安排专人去请他唱歌弹琴助兴。当地人把这种靠唱歌弹琴混口食的艺人叫“耍家”。为了采访他,我专程从县城乘车到茂林,步行二十多里到五寨找到了这位“耍家”。他也毫不谦虚地开口便唱,但唱了二十多首后就仿佛江郎才尽,唱不出来了。他已感觉到了我的失望,便解释说,唱歌要有对手,没有对手提不起劲,记忆也调动不起来。这正如山歌唱的:“犁牛还要两根绳,唱歌还要两个人,一个巴掌拍不响,一根独木不成林。”为了不让我失望,他便引领我到小河边小冬妹家。他说小冬妹是他教的徒弟,很能唱。这是一个四口之家,她爹妈和弟弟看起来都很憨厚。小冬妹排行老大,大约十六七岁,长得朴实秀气。我们说明来意,她却面带羞涩,一脸红晕。我再三启发,她老是抹不开面子。“耍家”见启发无效,只好用山歌挑逗:

久不唱歌忘了歌,铜锣不打起蜂窠,

钢刀不磨锈了口,大路不走草成坡。

好块大田不种禾,好个姑娘不唱歌,

再是三年人老了,要想唱歌牙齿落。

这一招果然灵验,小冬妹立马开始应对:

你要唱歌尽管来,我在这方好安排,

金盆银盆安顿你,骑马坐轿随你来。

耍家对:

柏木板凳四只脚,妹的山歌做得药,

不吃饭来唱得饱,死了三天唱得活。

小冬妹回:

柏木板凳四只脚,哥把白话对妹说,

只有睡着喊得醒,哪有死了唱得活?


  两人你来我往,一问一答,毫无停顿和间歇。直唱到灯昏油尽,才不得不收场。


  主人家将我和“耍家”安排在正堂屋火塘边地铺上休息,小冬妹及其父母和弟弟睡里间。没想到黑暗中他们还意犹未尽,里屋一首,外屋一首,歌如悬河,词如淌珠,形成了无休无止的拉锯战。我却因录音机电池用完,黑暗中又无法笔记,只能用心记录。但记忆又偏偏不争气,像猴子掰包谷一样,记住后首忘了前首。急得我抓耳挠腮。最终带着遗憾进入梦乡。


  像上述这样的歌手还有很多很多,如细沙的陈武典、万和的李天富、桧溪的鲜德阳、团结的秦树民等。可惜他们大多离开人世,再难睹其风采。好在他们的山歌已被采录在案,并由永善文联编辑、云南出版集团出版了《永善县民间文学集成卷》,由云南省文联编辑、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《打鼓草》等民间文学专著,变“山歌无本”为“有本”,得以永世流传。

忠贞不二心海枯石烂情


 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,同样是山歌的永恒主题。永善山歌之丰,情歌居最。


  其中虽有粗俗的成分,但也不乏敢爱敢恨,构思精巧,语言优美,比兴奇特,情真意切,如醇如酒的佳篇丽句。


  比如:

大河涨水起漩涡,金盆淘米用手搓,

心想留郎吃顿饭,筛子关门眼睛多。

昨晚不来为哪端,前门后门是妹关,

前门妹用灯草抵,后门妹用花线拴。

山对山来岩对岩,蜂子打花顺岩来,

来的之时山成路,回去之时路成岩。

生不丢来死不丢,请个石匠打石头,

石头打成妹模样,石头说话哥才丢。

妹家当门一匹岩,小郎死了岩上埋,

抬走妹家门前过,闻到花香活转来。

天上下雨又打雷,一天望哥几十回,

山沟山洼望成路,路边石头望成人。

竹筒装水竹筒凉,得妹恩情莫敞扬,

燕子含泥嘴要稳,蜘蛛有丝(私)肚中藏。

哥妹骑马过山坡,一路走来一路说,

石头开花郎丢妹,马儿生角妹丢哥。

昨晚等哥等得真,等齐半夜二三更,

茶罐煨水熬成醋,石头焐火化成灰。

不得吃饭肚中空,不见小妹心发疯,

冷水泡饭没有味,竹子作梁心里空。

蒿子打火打不燃,隔夜冷饭不成团。

火笼烧粑各有主,葛藤拴腰枉自缠。


  在永善边远山区,像这样优秀的山歌多如星辰,不胜枚举。那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,给人以清新纯真的亲切。


  这些山歌清晰地传导出当地山民的爱情观,就是对爱情要忠贞不二,海枯石烂不变心。与当下有些年轻人“三天红花,四天紫草”游戏式的爱情观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
苦歌日子像在刀尖尖


  在永善的山歌海洋中,有相当部分是农民对苦难生活的真实写照,是对贫富悬殊的血泪控诉,是身处社会最底层平民的呐喊!听后让人凄然酸鼻。我把它们归类为苦歌。


  比如:

跨出门槛唱山歌,人人说我好快活,

我们哪有快乐事,莫奈其何唱山歌。

过一天来算一天,日子像在刀尖尖,

日子好像在刀尖上,死活不知哪一天。

想起想起好伤心,烂背篼儿不离身,

找着上顿无下顿,衣裳裤儿得把筋。

黑了愁来黑了愁,一无灯草二无油,

眉毛弯弯做灯草,眼泪汪汪做灯油。

今年是个什么年,包谷卖成米价钱,

粗碗涨成细碗价,豆腐涨成肉价钱。

你们富的不警觉,我们穷的过荒年。

堂屋铺铺板凳镶,没得被子盖衣裳,

原说冷处逃热处,哪谙雪上又加霜。

咏时劝世歌退后一步自然宽

弱者莫把强者忌,强者莫把弱者欺,

十个指头有长短,山中树木有高低。

人穷志短倒威风,马瘦毛长打倒冲,

铜盆烂了斤两在,哪个时常在难中。

天变一时果然真,人逢一世草逢春,

光阴好比河中水,混混又是一年春。

天上星宿撒撒稀,富贵莫把穷人欺,

牛车轮子团团转,檐沟竹叶也有翻身时。

不会撑船怪河弯,弯弯拐拐难使杆,

奔到悬崖快勒马,退后一步自然宽。


  这些咏时劝世歌,透露出广大农民对世事的彻悟与淡定,对生活的无奈与坚守。

调侃歌买只鸭子变成鸡

世间怪事多又多,听我唱个《扯白歌》,

昨天上坡牛下蛋,夜晚转来马长角。

我从那家门前过,看见两个石头爬坡坡。

两个瞎子在写字,两个哑巴斗山歌。

青树上有*鳝洞,烂泥塘里鸦雀窝,

窝中三十六个蛋,抱出三十六个*登科。

哥们点子有点低,买只鸭子变成鸡,

酒瓶装酒变成醋,无缝鸭蛋会生蛆。


  这就是山里人独有的黑色幽默。这两首山歌小调,把世事的颠倒与荒诞,刻画得入木三分。

再比如,打鼓草扬歌中的小调《胖大娘》:

你扬过了我来扬,我来扬个胖大娘,

这个大娘不算胖,还有一个大娘胖得不像样:

脑壳有那箩篼大,牙齿有那扁担长,

肩头上面跑得马,奶儿底下歇得凉。

下巴底下躲得雨,鼻孔里头熬得糖。

吃饭要吃一石二斗米,屙屎要屙三丈六尺长。

饿狗吃了一百二十天,还剩一丈二尺长。

石匠过路认成石狮子,木匠过路认成老青冈,

放牛娃儿不知事,抬回家中做中梁。

她半夜起来打个屁,隔壁闪垮九堵墙。

半夜起来屙泡尿,湖南湖北遭水殃。

张家说是落大雨,李家说是垮堰塘。


  随心所欲的夸张和搞笑,把一个显然在剥削阶层才会有的胖婆漫画式地变形到荒诞的程度。让自己在这种调侃中得到愉悦和满足。歌者那诙谐幽默的个性,通过这首小调活脱脱地凸显出来,使人不得不对他们产生敬畏之心。

哲理歌退步原来是向前


  在采录到的山歌中,哲理歌虽不多见,但有一首却特别让我过目不忘:

哥妹二人去插田,低头望见水中天,

人人都说退步走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

  既是插秧场面的真实描述,又蕴涵着深刻的哲学道理。不能不叹服劳动人民的睿智。


  除上面简述的几类外,细分还有多种,比如:劳动歌,风物风俗歌,婚嫁歌,酒歌等。因篇幅有限,不能一一赘述。


  生活中最不起眼的细微小事,被山民们随意夸张铺陈点染,就成了别具一格,鲜活灵动的田野华章。可以放胆地说,这些山歌是我等文化人坐在斗室里绝然编不出来的。因为它们不是歌者坐在陋室里冥思苦想出来的,而是他们对世事,对人生,对苦难生活的真实感受,是从他们的内心深处喊出来的,是他们的生命之歌,套用鲁迅的话说,就是“血管里喷出来的是血,水管里喷出来的是水”。

(来源巨洲文化官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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